城市更新和治理需要“软实力”

原标题:城市更新和治理需要“软实力”

上海正建设具有世界影响力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大都市，需要一流的城市建设与管理支撑。
在世界超大型城市中，东京是城市管理最好的城市之一，秩序、便捷、干净的城市面貌一直为人称道。由于东京和上海在中心城区面积、中心城区人口、城镇化率等指标上水平相当，具有很强的可类比性。从去年起，上海建设领域启动开展城市精细化管理对标工作，探索学习东京在城市建设、运营、管理方面的经验举措。
11月21日，在上海市住建委、解放日报社共同主办的“2019上海-东京城市管理精细化研讨会”上，中日政府官员、专家学者齐聚一堂，围绕城市更新和街面治理两大议题，剖析了若干典型案例，总结两地的发展脉络和成功经验。专家们表示，城市精细化管理不仅要更新硬件，更要转变观念、提升“软实力”。
　城市更新篇
　　城市更新不是平地起高楼
城市要通过不断更新实现进一步发展。根据东京和上海城市发展的历史实践，中日专家表示，这种更新并非平地起高楼，而是在原有基础上进行升级。旧的部分如何结合新功能进行改造，是城市更新中的一项持久课题。
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空间研究所常务副所长沙永杰教授发现，现代东京都市圈参与国际大都市竞争，每隔几十年上一个台阶。但近百年来，东京城市地块划分、路网规划、公共交通网络与地下通道的格局从未变过，有的只是在原有基础上不断完善，不断提升城市的高度、深度和广度。
城市更新过程中，涉及政府、企业、市民各方利益，协调工作不是一件易事，很多时候，确实需要成立专门的部门协调管理。在日本，UR都市机构就是这样的部门，负责统筹日本城市更新、重建，以及租赁房管理等工作。该机构海外业务拓展支援室技术负责人时田伸二表示，日本UR都市机构专门负责协调传统部门之间难以协调的问题，并统筹管理城市再开发的一些重要项目。以租赁房管理为例，UR都市机构每年都会对租赁房进行维护和更新，以满足住户不断变化的需求，提高住户满意度。除了修缮建筑破损处，还会进行改造，提升住宅的功能性和美观性，满足新时代住客的需求。
从人的需求出发，推动城市的不断更新，这是许多专家反复提及的一点。日本开发构想研究所事务局长阿部和彦介绍，日本老龄化问题较为严峻，东京在城市更新中将增设养老设施。科技的运用也成为城市更新的一大亮点——由于预测到未来30年中，东京大概率会有地震发生，他们正在提升建筑耐热和耐震功能。安全城市、智慧城市也被写入东京城市总体规划当中。
城市更新需要机制体制保证。沙永杰指出，《土地区划制度》《都市再开发法》等法规为东京城市更新提供了模板和规范。他认为上海可以借鉴东京经验，比如立法先行，以及在规划上，听取专家意见，制定能奠定长期发展基础的科学规划等。
同济大学常务副校长伍江教授认为，黄浦江两岸45公里公共空间去年贯通，得到了市民的普遍点赞，这要归功于上海在黄浦江开发实践中坚持的先进理念和科学方法。黄浦江开发摆脱了一般意义上的城市滨水区环境整域开发，坚持以人为本的理念，充分利用世博会的历史机遇，建立了全新高效的管理体制机制，并进行了科学系统的总体规划；坚持生态优先的规划原则，在更新改造中注重历史文脉的保护和传承，强调设施功能的替代和升级。现在黄浦江开发进入了品质提升的新阶段，只有坚持正确的更新改造方向不动摇，坚持有效的管理体制机制不动摇，才能保证黄浦江两岸公共空间彻底完成功能转变，使上海成为世界上最有魅力的滨水都市之一。
上海交通大学党委书记姜斯宪教授表示，随着上海“五个中心”和现代化国际大都市建设的推进，对城市管理精细化提出了更高要求。从去年起，上海正式启动城市管理精细化三年行动计划，全面推进落实城市管理精细化工作，取得了积极成效，充分体现了上海主动适应城市发展和城市管理的新要求。这其中注重法治的规范引领作用是推进落实精细化工作的重要法宝。城市精细化管理的13项重点任务，都直接和间接通过立法先行来进行实施。以上海生活垃圾管理条例来说，这是我国第一个由省级人民代表大会通过的地方性法规。在立法过程中，充分借鉴国际经验，参考专家观点，也发动了广大市民的充分参与。此外，上海还出台了30余项配套性的政策和实施方案，这都体现了精细化管理的原则。
　案例
　　40岁老建筑何以形成新社区
日本东京都市圈内，有一处容纳1500人的新社区，它的建筑都是40岁的老建筑，但已经进行了第二次修缮，面貌焕然一新。
翻新的不只是外表，建筑内部也在修缮时进行了改造，不仅装修设计符合最新的审美范式，而且在实用性上，也充分考虑了新一代住客的需求。比如使用更加简约美观的窗框、采用零度排水系统、加装电梯，以及在洗手间增加扶手，方便老年人使用卫生设施等。
这一社区属于公共租赁住房，由日本UR都市机构负责管理。在2019上海-东京城市精细化管理研讨会上，日本UR都市机构海外业务拓展支援室技术负责人时田伸二带来了这个案例。据介绍，这样的社区在东京都市圈还有很多，全日本更是有近2000个，超过75万户人家入住。
让建筑的使用周期延长，是UR都市机构的主要目标之一，该机构会对自身管理的租赁房进行修缮。“我们把修缮的工作纳入到每年的工作计划当中，同时每三年执行一个中期计划。”时田伸二介绍，“除了根据实际破损情况进行修缮外，我们还会进行一系列改造或重建。大型修缮项目会根据重要程度安排修理和恢复时间。”
时田伸二表示，日本UR都市机构不断对租赁房进行维护，也是为了给住客提供更舒适的居住环境，让他们的生活水平有所提高。该机构会考虑不同入住人的不同需求，并根据时代需要对住房进行改造。比如减少不必要的墙体以增加内部空间和采光，增加防震设施和屋顶绿化，将内装分为三个等级，改造照明设施等。
现在，他们又开始研究2030年，云空间和共享汽车普及后，人们需要怎样的住宅；以及AI技术未来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应用，并告诉住客所有生活中可能遇到的危险。
几十年来，UR都市机构的这份坚守，让无数日本老建筑永葆青春。也正是这些住宅和建筑的不断更新，构成了整个城市更新和发展。
“我们已经成为国家的文化遗产了。”时田伸二最后说道，这一文化遗产蕴含着日本建筑长寿的秘诀，也揭示了城市更新的一种路径。
街面治理篇
　　美丽街道不只“好看”更要“好用”
上海正在推进“美丽街区”建设，接下来如何提升？在研讨会上，中日专家围绕东京福祉城市建设，纷纷表示“美丽街道”不要只关注“好看”，更要关注“好用”。
阪申土木技术咨询（上海）有限公司技术顾问石川一美参与日本道路养护数十年，在他看来，从人的需求出发进行街道设计是最重要的。如果路幅本身特别窄小，技术人员会和周边商家协商，把路边设置的路杆、箱体腾挪到路边业主的空地中，尽可能把空间留给行人。遇到无法腾挪的箱体，也要尽可能让其便民化。例如太宰府市天满宫参道的电箱，侧面绘制了城市导览图，方便游人阅览。
“好用”更要长远考量，紧跟城市发展。上海也在推行架空线入地和合杆整治，冗余繁杂的架空线、飞线、路杆和箱体连续两年减少。上海市政总院总裁张亮表示，上海新设立的综合杆，已经考虑为未来“留白”。上海新设立的综合路杆，预留了智能设备装载空间。目前，虹口区一些综合杆已经陆续搭载了5G设备。
有大框架制约才能让城市保持在规划的发展轨道上。城市街面治理，硬件升级是第一步。在株式会社东京Landscape研究所拓展部总监杨贵宝看来，“好用”要“三思而后行”。2004年，日本陆续出台“景观绿三法”，指导了至今15年中的城市景观形态以及城市公园再生。由此催生出“大手町之森”这一都市空间新形态。
街道治理最终需要人进行体验和反馈。道路建设运营，需要社会各类主体共同参与。石川一美说，在道路养护中，东京建立了合作道路维系体制，居民可以在道路从设计到维护全流程参与。设计师也会结合实际，将居民的部分设计思路落地，激发居民参与公共事务的积极性。
案例
　　东京如何把森林“搬进”最密集街区
上海正加快绿地建设，预计明年人均公园绿地面积可达8.5平方米。面临土地资源紧缺难题的上海，如何把这些空间“挤出来”？
东京经验值得借鉴。这座建筑密度很高的城市，“见缝插针”填满了绿化。建筑最密集的大丸有地区，把一片3600平方米、拥有300种植物的森林——“大手町之森”搬了进来。亚洲城市更新典范“六本木之丘”还想把村庄形态移植到城里。
从只重视发展不重视绿化，转变成塑造能走进去的生态景观，东京琢磨了至少半个世纪，它是怎么把森林和村庄搬进都市的？
造绿要“硬件”更要“软件”
科学造绿，不是堆砌砖瓦木石、植被流水这么简单。在“2019上海-东京城市管理精细化研讨会”上，东京Landscape研究所拓展部总监杨贵宝表示，相比硬件，造绿更要软件，尤其要通过立法，规范几代人的生态景观意识。
过去15里，包括东京在内，所有日本城市的景观设计，很大程度上受到法律制约。这就是2004年出台的《景观法》，以及衍生出的“景观绿三法”，后者包括“实施景观法等相关法律的整备”“城市绿地法”等。
立法之前，日本社会经济高速增长，也带来一些发展问题。比如，城市缺乏绿化、各地景观设计混乱、旅游业亟待振兴。这些严峻问题，加上国民环保意识的提高，共同促使相关立法出台。
特别的是，东京把调动社会力量写进了法律法规。民营企业、普通百姓都可以参与景观绿地的建设运营。《城市公园法》创设了公园里的“PFI模式”（公共项目私人融资模式），并把管理许可期限延长到30年，激励企业积极参与城市公园的再生活化。
东京市政府规定了容积率奖励，绿化面积可折算为容积率，提高地产开发的效益。开发商受到激励，在景观设计上做出很多创新，想方设法增加绿化，比如六本木之丘的垂直景观和日式庭院。这样的激励反过来也为地产增值，提高了城市品质。
业内专家认为，城市精细化管理涉及领域多、范围广，而政府的财政和精力又有限。与其事必躬亲，更应从顶层设计着手，促进社会多元主体参与，科学设置激励模式，促进创新可持续。
景观要“横向”也要“纵向”
传统景观是“横向”发展。在土地紧张的高密度开发区，“纵向”的垂直绿化成为趋势。专家认为，发挥垂直绿化的最大价值，应该结合片区整体规划。
六本木之丘，被国际知名建筑师隈研吾称为“城市更新的优等生”，就把“垂直庭院城市”理念用到极致。六本木开发前是树木丛生的绿色地带。作为现代城市开发案例，六本木需要大面积地块，纳入多元功能，如酒店、商场、写字楼、公共设施等，打造成一个活力空间。
结合区域特质和规划思路，日本景观设计师佐佐木叶二延续了绿色生态理念，想方设法增加绿地。城市高楼屋顶的空间装扮成绿色的广场和庭园，绿色步道串连整个城市空间。每幢高楼外围绿地保持40%的占比，每层楼中都有花园式的休息区，曲线绿篱、石墙、小河、小草坪与树木，把散置庭园连接在一起。
垂直景观又是亲民的。榉树坂六本木综合楼的屋上庭园，从人的最基本生存需求出发，设置了稻田、蔬菜等田园景观，俨然是一个小型的生态公园，强调可参与性。将来，六本木还要把村庄搬进来。
杨贵宝说，从景观角度来看，要结合地区特点，发扬“什么都想往里塞”的理念。六本木有建筑、广场、艺术装置、植物，还有配套的吃喝玩乐设施，形成了一个彼此可互动的多样性区域。如今提到六本木，人们就会想到活力和年轻，这和当地的景观设计很有关联。
　塑造“自然感”需慢工出细活
城市景观如何避免出现浓重的人工痕迹，塑造“自然感觉”？东京专家认为，慢工才能出细活。
六本木之丘从启动到建成，耗费17年，涉及上千轮谈判。大手町之森的规模只相当于半个足球场，从设计到竣工长达6年之久。这期间，他们在干什么？
以大手町之森为例，设计团队没有急于把项目落地，而是先对多种类型的绿地进行了实地调研，将树木密度、高度、平均直径、布局形式一一记录下来，考察什么是适合城市的自然森林。考察范围包括皇居二之丸、横滨市、武藏野。最终，他们得出结论：只有“植物在相互竞争进行演替的同时，形成一定集群并共生的形态”，才能表现出较强的自然感。设计团队又用3年时间进行模拟种植设计，并制定了吸引14种鸟类的目标。
大手町之森的建造处处体现精心。土壤厚度经过计算，采用90厘米至160厘米的厚土，营造起伏和自然坡度。选用树种全部来自日本关东，避免基因污染。栽种方式采用疏密、异龄、混交，塑造自然之态。
大手町之森建成后，城市环境有明显改善。用地内气温平均下降1.7℃，用地周边气温平均下降0.3℃，缓解了热岛现象。当地还形成了小型生态系统，成为许多鸟类栖息地，也受到白领和市民的欢迎。